梦见猪是什么预兆周公解梦,梦见猪

文/周 龙

一九七三年的冬天,我未满十一岁,刚上小学四年级。

星期六下午放学回家,我看见父亲正躬着身子,在门口忙碌地编结猪笼。父亲把刚编好的六个小猪笼码在门边,然后对我说,明天跟我去赶下坳街。我说,做什么?他说,挑仔猪去卖!我立马跳了起来,惊喜地叫道太好了太好了!马上就能看见街上熙熙嚷嚷的人群,看见百货商店里花花绿绿的商品,真是太令人期待了。运气好的话,还能看见一二辆穿街而过的班车。要是父亲高兴,兴许还能给我卖一两颗纸包糖呢。对于山沟里的娃仔来说,这绝对是很奢望的一件事!下坳是与我们大兴公社相比邻的另外一个公社,据说下坳街要比大兴街宽大得多,也热闹得多,各种生活用品摆满整条大街。父亲每隔十天半月就去赶一次下坳街,从那里挑回红薯、木薯、玉米,给我们全家九口人做口粮。下坳街简直就是我们全家人生存的福地。

想到第二天就要去下坳街,我兴奋得一夜都睡不着觉,脑子里一幅幅地虚拟着下坳街的场景,商店、饭店、粮所、猪市、肉行什么的,琳琅满目,总之,要比我见识的大兴街要牛得多! 鸡叫第二遍的时候,我刚刚睡着了一下,父亲却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。我揉揉婆娑的睡眼问道,走这么早?父亲说,早什么早,晚了还赶个屁街?母亲早早就起来了,煮了一锅玉米糊,还喂了猪。父亲把六头仔猪装进猪笼后才叫我起来的。我迷迷糊糊地刨了两碗玉米糊,就挑着仔猪跟父亲上路。我挑两只,父亲挑四只。柔和冷静的月光下,父亲象棵会走动的树游走在我前面,我象树的影子紧跟在后面。走的是山路,一个峒场接一个峒场地穿越,父亲走得飞快,我紧赶慢赶才勉强跟得上。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,走到哪里了,反正就是走。冷硬的山风不停地抽打在我的脸上、耳朵上,疼得麻木不仁了。笼子里的仔猪估计是困倦了,难受了,一边喘息一边噢噢鸣叫。大约走了两个钟头,天开始亮了。走到一个叫安福的村庄,道路开始平坦,我们停在路边歇息。父亲打开那只挂在猪笼边的小布袋,拿出两个干巴巴的玉米窝窝头,递一个给我,他津津有味地啃着另外一个。我身子有些发飘,口干得不行,根本啃不动。父亲催促道,快点吃!我说吃不下。父亲说,吃不下也要吃,要不饿死你!我努力了一下,只咬了一小口,很干,很硬,很久才吞得下去一小口。我把窝窝头递给父亲,父亲把它放在布袋里,在沟边捧了一口生水来喝,我也学着他喝了一大口,呛了好几下。我们继续赶路。父亲几乎是小跑着,我跟本跟不上。父亲只好停了下来等着。等我走到他身边,他又接着小跑起来,嘴里还不停地催道,走快点走快点!好像有人撵着我们的屁股一样。大约又走了两个小时,我们又停了下来,父亲继续吃着又干又硬的窝窝头,然后在沟边喝生水,我也只剩下喝水的力气了。父亲的速度依然飞快,而我的脚步越来越沉重。父亲不耐烦了,骂骂咧咧的。死呀你,走这么慢,等到了下坳,街上的人都散了,还卖个屁猪!后来,见我实在走不动,父亲就逼我走在前面,他的脚步嘚嘚嘚撵在我的脚后跟,他的猪笼一直顶着我的屁股。我不得不拼命地往前迈步。后来,见我走得实在太慢,他又走在前面带着。我的双腿都已经迈不动了,父亲却仍在小跑。他的膝盖好像装上了钢玻珠,运动自如,永远都跑不累。

昨天傍晚,答应父亲来赶下坳街的时候,我一点都不害怕体力有问题。因为我已经拥有了两年从早到晚挑水粪的经验。我差不多九岁的时候,父亲给我编了一对小小的粪桶,差不多是父亲那对大粪桶的一小半吧,能装三十来斤的粪水。放暑假的时候,正是抢种玉米时节,我挑着满满当当的两小桶粪水跟在一排挑着大桶粪水的大人后面,不停地奔走在粪池和玉米地之间的山路,从早挑到到晚,几乎没怎么歇息,我也从不拖大人们的后腿。因此,大人们毫不吝啬地表扬我:天啊,这么小的个儿都能挑成这样,以后长大了,要多大的粪桶才够他挑啊!这话让我心里堵了好长一阵子,感觉怪怪的,好像我这辈子专门是为挑粪而生的,好像除了挑粪,我这辈子什么事都干不了。父亲却没有我这种感觉,每次听到这样的表扬,父亲便高昂着头,嗯嗯嗯地哼着鼻子。那得意劲像是培养出多么了起的挑粪接班人似的。但是现在,这个接班人让父亲大失所望。他把我甩开一段较远的距离之后,把担子从肩上卸下来,站在原地朝我招手,嘴唇不停地咕哝着我听不到的话语,估计是在叫骂:该死的,就知道吃吃吃,一点屁力都没有!平时他骂我们兄弟几人,就是这么个腔调。在那个粮食短缺的年代,我们多喝一口稀得看见碗底的玉米粥,父亲就会咬牙切齿,嘴巴像机关枪一样扫射我们。现在,虽然我听不到他的骂声,但他一定是这样叫骂,每次我们干重活叫苦叫累,他都要会这样骂,没完没了地骂。我在听不到父亲的叫骂中拼命往前赶,走近他,然后在他清晰的叫骂中走过他前面。这时,他会重新会挑起猪笼,以最快的速度超越我,然后放下猪笼等我,叫骂我。就这样,一下子他在前面,一下子我在前面,走走停停,我在父亲的叫骂声中拼命地往前追赶,一刻也没敢停下脚步。

正午一点多,我们终于达到下坳街,进入猪市,放下笼猪,我两眼一闭,就团软在地上,全身象散架的样子,动弹不了。直到父亲大叫了一声,快点站起来,有人来买猪了!我才艰难地站了起来。睁眼一看,果然有个中年男子在猪笼旁边转来转去。他一个猪笼一个猪笼地翻过来,翻过去,摸摸猪的耳朵、嘴巴、尾巴、肚皮,他甚至还用手压了压猪的后背。他对父亲说,六块,买不买?父亲摇摇手说,少七块不卖。那人摇摇头,走了。我问父亲,六块一斤,很贵了,还不卖呀?父亲说,做梦吧你!六块一头,贵什么贵?我愣了一下说,不称斤呀?父亲说,下坳街都这样,论个讲价。后来,还有两三个人过来问价,听见父亲说少七块不卖,人家连看都不看就扭头走了。站在空空荡荡寒风凛冽的猪市,我的身子一直发颤,心里不停地叫道,快点有人来问呀,快点卖掉呀。下坳街是个赶早的街,过了下午两点,赶街的人就陆续散场了,上市的猪都被人买走了,猪市就剩下我们的猪没卖掉。头一个来问价的男人又走过来对父亲说,六块还不卖?我用脚尖磨着地板,心里着急地说,卖得了呀,卖得了呀,赶紧买呀,我差点说出声来。谁知道父亲却坚决地摇摇头,好像这天他只会摇头,那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。又过了好一会儿,那人又来到猪笼旁边,他竟然问了句五块卖不卖?我父亲瞪了他一眼,恶劣地吐出两个字:神经病!那人也不示弱,把“神经病”三个字又恶劣地仍回给父亲,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。之后,再也没人来问价,猪市就剩下我们父子俩和六头困在笼子里的仔猪。父亲背着手,来回张望,一脸的无奈。又等了半个时辰,父亲拿起扁担把猪笼串起来,说,走吧。我说,去哪儿?猪还没卖呢。父亲说,卖不落了,挑回家!我眼前一黑,心里叫了一声,我的天啊!我说,我饿死了,走不动了。父亲骂道,再不走天就黑了,你想死在这里啊?我挑起猪笼跟在父亲后面走出猪市。

走到街上国营饭店门前,我把肩上担子放了下来,哆嗦着身子地对父亲说,我想吃米粉。父亲瞪大眼睛,吃米粉?猪卖不落,吃个屁!我说,我饿死了。说着就团坐在地上。父亲从布袋里拿出一个干硬的窝窝头递给我说,吃这个。我说摇摇头,我吃不下,我要吃米粉。父亲咬着牙,做出要踢我的样子。他三下五除二把窝窝头啃光了。然后,一手伸进上衣口袋,翻出了五斤原粮(粮票)和1角钱。父亲对我说,看好猪,别走开哦!说着父亲就跑进了饭店。几分钟后,父亲摇摇头走了出来。我说买得了?父亲说,得个屁,人家不要原粮。我说他们要什么?父亲说米票。农民去哪儿要米票?那时,农民卖了玉米之类的公购粮,粮所只发给原粮,干部和老师才有米票。原粮要等到荒月的时候,才能凭指标到粮所去买玉米、木薯和米糠,而米票却能买回大米和面条。父亲急猴猴地说,走吧走吧!别吃了!我赖在地上不动,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。父亲猛瞪了我一眼,威胁道,再不走,天黑了你就死,你走不走?我有气无力地摇头,说饿都饿死了,我真走不动了。父母破骂一句没用的东西,就朝着公社方向走去。半个小时后,父亲匆匆跑回来,扬着手里一张票子对我说,五斤原粮跟公社干部换来的一斤米票。父亲用其中三两给我卖了一碗素粉。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拌了酱油的米粉,简直热血沸腾了。我用筷子一根米粉一根米粉地夹起来,放到鼻孔边使劲闻了又闻,然后吸进嘴里,很慢很慢地吸进去。每吸完一根,就伸出舌头,舔了舔粘在唇边的汤迹,然后再吸第二根。虽然坐在边上啃玉米窝窝头的父亲一再催促,吃快点吃快点,我依然慢慢地吸慢慢地品,让那香味从嘴里一路滋润下去,真是太享受了!有了这碗素粉的激励,那天,几乎已经摊痪了的我重新振作起来,挑着那两头快要饿死的仔猪,拼命地跟在父亲身后,拼命地奔跑着,回到家已是黑咕隆咚的深夜。我一进门就倒下,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。全身几乎所有的关切都肿胀,酸疼。我软绵绵地躺在床上,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,三天后才能下床走动。

一个星期后,因为猪食短缺,也因为急用钱来买一家人的口粮,那几头小猪被迫卖给临村的两户人家,价钱比下坳街贱了不少。上称之前,几头小猪竟然齐唰唰地洒尿拉屎,少重了三四斤,把父亲气个半死。他抬脚狠狠踹了一头仔猪的屁股,咬牙切齿骂道,该死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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