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65年

1959年10月，彭德怀元帅搬出了居住7年的中南海“永福堂”，来到京郊的吴家花园生活。临走时，彭德怀对警卫参谋景希珍说：“我已经给主席写信了，请求去当农民，边学习边劳动。”

彭德怀还让工作人员将自己的元帅礼服、大衣、地毯、名家字画等全部上交国家。工作人员充满不解，彭德怀却说：“凡是当老百姓用不着的东西，我都不要。但是，书一本都不能丢。”

据景希珍回忆，当他们把装了一车的物品送交管理科返回时，发现彭德怀正在翻看他们偷偷留下的几箱子物品。彭德怀只留下他认为最珍贵的一些书籍，其余的一件没拿。曾经在战场上战功赫赫的开国元帅，如今却赋闲在京郊。

为了打发时间，彭德怀除了看书外，还在吴家花园里开荒种地。侄女彭钢后来回忆时说：

“那年我也在家，他把麦子地翻得很深，弄了很多肥料，量好整整一分地，他就想看看这一分地到底能打多少粮食。在粮食快熟的时候麻雀来了，他扎了一个草人，草人手上还拿着大蒲扇。最后，这一分地打了九十二斤粮食。他说比他管理得好的话可以打一百斤。”

彭德怀性格耿直，有什么就说什么，他不止一次对彭钢说：“有意见我就是要讲出来，一个人不可能都是对的，一个人能那么全面吗？就算他百分之九十九对，那他也有百分之一的不对。”

1936年美国战地记者斯诺来到陕北采访时，就对彭德怀印象深刻，他在《西行漫记》一书中写道：“我必须承认彭德怀给我的印象很深。他谈话举止里有一种开门见山、直截了当、不拐弯抹角的作风，很使我喜欢，这是中国人中不可多得的品质。”

当时朱老总经常来到吴家花园，与彭德怀下一盘棋，他们在默默无言中延续着几十年革命生涯中建立的深厚友谊。虽然没有住在中南海，可毛主席依旧在关心着彭德怀。为此，毛主席特意叮嘱了一个人，让他多去看望彭德怀。

这个人便是杨尚昆。毛主席这样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，两人早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便成为了搭档，一个是军团长，一个是政委；抗战时期，一个是八路军副总司令，一个是北方局书记。他们有着深厚的友谊。

1959年10月21日，毛主席找彭德怀谈话，当时周总理、朱德、邓小平、彭真、贺龙、陈毅等人都在，杨尚昆也在。谈话时现场气氛很好，大家还一起吃了午饭。当彭德怀离开后，毛主席对杨尚昆做出指示，让他多去看望彭德怀。

杨尚昆后来回忆说：“彭德怀离去以后，毛泽东嘱我以后要经常去看望彭德怀。每月至少两次，主要是了解他的思想动态，帮助他联系和解决学习和生活上的一些问题。”还有一次，毛主席一直看到彭德怀处于赋闲状态，便考虑让他担任农垦部部长。

1961年9月19日，彭德怀给毛主席写信，希望能到农村进行调查研究。彭德怀的想法是先到湖南故乡调查三个月，了解农村情况，并在明年春去山西太行山一带调查，毛主席表示同意。

彭德怀做到了真正深入农村了解情况。当年12月15日，彭德怀来到湖南湘潭陈蒲大队进行调查。当时这个大队粮食减产严重，社员人均年口粮不到200斤，平时吃米糠、野菜的很多，而且不少人患上了水肿病。

彭德怀非常担心，他决定对粮食减产情况进行详细调查。为此，彭德怀亲自设计表格，详细列举了需要调查的内容，还专门分生产队一项一项地统计。彭德怀不顾身患重感冒，连续三次来到陈蒲大队跟干部们深入交谈，还走访社员认真倾听他们的意见。

彭德怀还跟当地干部开会研究筹集到一些粮食给陈蒲大队，以解决燃眉之急，当他离开时还一再要求干部要切实安排社员的生活。后来，陈蒲大队传唱着一首民谣：“搭帮彭德怀，粮食统销来；身体恢复快，生产得安排。”

彭德怀这次湖南之行历时50多天，最后形成了5份调查报告。彭德怀请人交给杨尚昆，还附信说：“这些材料都已经和省、地、县委同志交换过意见，没有大的不同意见。如有错误，完全由我负责。”

不过，彭德怀没想到直到4年后他才迎来了复出，而且还是毛主席亲自安排的。1965年9月21日，彭德怀又一次给毛主席写了一封信。当天下午，彭德怀的信便被送到毛主席的案头。毛主席看后沉思良久，他喃喃自语：“当年出兵朝鲜，老彭是坚定地支持我的。”

毛主席没有说错，当年彭德怀坚定认为出兵朝鲜是必要的。1950年10月1日，金日成派出特使向毛主席送来亲笔求援信，希望中国能出兵帮助朝鲜军民赶走侵略者。对于出兵朝鲜，毛主席有过预测，但没有想过来的如此之快。

从10月2日到10月4日，毛主席连续主持召开重要会议，研究出兵朝鲜问题，可会议上反对出兵的声音较大，未能就出兵朝鲜达成一致意见。眼看中央内部反对声很大，毛主席和周总理不约而同想到了彭德怀，决定派专机将他接到北京参会。

彭德怀当时远在西安，他的身份是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一书记、西北军政委员会主席、西北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，正在集中精力研究拟制西北五省的三年经济恢复计划。为了保密，中央没有提前告知彭德怀让他火速进京的原因。

彭德怀还不知道是讨论出兵朝鲜问题，以为是中央召集各大区负责人讨论制定三年经济建设计划。为此，彭德怀让秘书带了一大堆有关西北经济建设的资料。专机抵达北京后，彭德怀顾不上休息，乘车直奔中南海。

抵达会场时，中央政治局会议已经开了一半，彭德怀这才知道是讨论出兵朝鲜问题。看到彭德怀来了，毛主席对他说：“老彭，你来得正好。这么着急让你来京，也是没有办法。现在敌人已经越过三八线，金日成请我们出兵，现在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，你刚来可以先听听。”

彭德怀找了一空座位坐下，仔细聆听其他人员发言，结果反对出兵的声音依旧很大。散会后，彭德怀下榻北京饭店，他一夜无眠，反复思考毛主席等人的发言。起初彭德怀以为是沙发床睡不习惯，可把床垫搬到地毯上还是睡不着。

彭德怀后来回忆时说：

“当日午后 4 点左右到达北京中南海，中央正在开会，讨论出兵援助朝鲜问题。听别的同志告我，当毛主席让大家着重摆摆出兵的不利情况后，主席讲了这样一段话：‘你们说得都有理由，但是别人处于国家危急时刻，我们站在旁边看，不论怎么说，心里也难过。’我刚到，未发言，内心想是应该出兵，救援朝鲜。”

多年的戎马生涯，让彭德怀很清楚如果美国占领了朝鲜半岛意味着什么，所以他坚定地认为出兵朝鲜是必要的。第二天一大早，毛主席便安排邓小平将彭德怀请到中南海菊香书屋。一进门，彭德怀便对毛主席说：“主席，我完全支持中央出兵朝鲜的决定。”

毛主席反问彭德怀：“如果出兵谁来挂帅比较合适？”彭德怀说：“主席，我不是听说中央决定派林彪同志去吗？”毛主席则说：“老彭，我和恩来、朱老总商议后，觉得这副重担子还是你来挑，你还没有这个准备吧？”

彭德怀没有丝毫犹豫，直接说：“我服从中央的决定！”毛主席很高兴，他让彭德怀在下午的会议上摆摆自己的意见。当天下午，毛主席继续主持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，主题还是研究出兵朝鲜问题。

会议上依旧有不少反对出兵的声音，这时彭德怀站起来发言。彭德怀说：“出兵援朝是必要的，打烂了，等于解放战争晚胜利几年。如美军摆在鸭绿江岸和台湾，它要发动侵略战争，随时都可以找到借口。所以，我们这是抗美援朝，保家卫国，应当参战，必须参战。”

彭德怀的发言引起现场很多人点头。毛主席则站起来坚定地说：“我们出兵参战的困难确实有很多，但是朝鲜是中国的邻邦，我们不能眼看着美国侵略者对其肆意践踏而置之不理。唇亡而齿寒，户破则堂危。”

就在这次会议上，中央最终就出兵朝鲜达成一致意见，并决定任命彭德怀为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。散会时，毛主席对彭德怀说：“都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，老彭在总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。”

显然，在毛主席看来彭德怀的意见对出兵朝鲜意义重大。如今十多年过去了，物是人非，毛主席再次收到彭德怀信件，请求中央允许他回农村去。毛主席看信后，决定让秘书通知彭德怀于1965年9月23日早晨8点半来中南海谈话。

彭德怀接到电话后，想到毛主席有夜晚工作的习惯，便在电话里说：“主席习惯晚上工作，上午要休息，我晚上去吧。”但是，秘书表示这是主席的要求，特意安排在早上见面。事实上，毛主席当时已经有了安排，决定让彭德怀去西南领导三线建设。

9月23日早晨7时许，毛主席便提前来中南海颐年堂等候彭德怀。8时刚过，彭德怀来到颐年堂，只见他刚跨进院子，便看到毛主席在不远处向他伸出手。

时隔几年后，毛主席和彭德怀再次紧握双手。毛主席一见到彭德怀便说：“早在等着，还没睡。昨天下午我收到你的信，也高兴得睡不着，你这个人有个犟脾气，几年不写信，要写就写八万字。今天还有少奇、小平、彭真同志，等一会儿就会来参加，恩来因去接西哈努克亲王，不能来，我们一起谈谈吧。”

毛主席又说：“现在要建设大三线，准备战争。按比例西南投资最多，战略后方也特别重要。你去西南区是适当的，将来还可以带点兵去打仗……”彭德怀则笑着说：“我搞工业是外行，完全无知，政治上也不好做工作。”

彭德怀“担忧”是正常的，因为毛主席决定让他复出工作时，党内有一些人明确表态反对。毛主席这时找彭德怀谈话，一方面也是给他打气，另一方面也是让反对彭德怀复出的人认识到一点，让彭德怀出来工作是中央的意见。

两人在院子里边走边聊，气氛热烈。大约8时40分，参会人员都来场后，大家走进会议室，会议正式开始。毛主席便当着在场所有人面说：“彭德怀同志去西南，这是党的政策，是中央的决定。如有人不同意时，要他同我来谈……到三线是我提议的，现在要支持他也是诚心诚意的。”

毛主席又说：“彭德怀同志去三线也许会搞出名堂来。建立党的统一领导，建立三线建设总指挥部，李井泉为主，彭为副。还有程子华。”毛主席几句话深深感染了彭德怀，这让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在三线干出一番成绩出来。

这次会议持续了5个多小时，毛主席留下彭德怀等人吃午饭。饭后，彭德怀依依不舍跟毛主席告别。一回到吴家花园，彭德怀激动不已，立即提笔将早晨跟毛主席的谈话记录下来，最后还写道：“主席还是了解我的。”

由于在会上没有见到周总理，彭德怀有点失落。回到吴家花园后，就给西花厅打了几次电话，都被告知周总理不在家。这天，彭德怀正在吃午饭，周总理亲自打来电话，让他去西花厅见面。

彭德怀直接叫车，可司机不在，等了半天也没见回来。彭德怀只好给周总理回电话，电话那头周总理表示用他的专车去接他。在西花厅，周总理和邓颖超热情招待彭德怀，还详细询问他6年来的生活情况。

彭德怀一一介绍，还将不久前跟毛主席见面的场景叙述一遍。周总理听后也非常高兴，感慨地说：“我们要认真地总结总结。主席说得对，不能分手到底，要团结，‘风物长宜放眼量’嘛，我们前面有很多很多的大事业等待我们去完成。”

那天彭德怀非常高兴，表示自己日日夜夜都盼着能早点出来工作，周总理则向他介绍了三线建设情况，鼓励彭德怀要振作精神，为人民群众作出新的贡献。1965年11月28日，彭德怀乘坐的火车从北京开出，驶向成都……